診所“偷著干”！9.8萬元一針的“干細胞治療”靠譜嗎？
來源：新華社
新華社長沙4月14日電（記者帥才蘇曉洲黃筱）《經濟參考報》4月14日刊發題為《9.8萬元一針 “干細胞治療”黑市日漸猖獗》的文章。文章稱，時下，上網搜索“干細胞治療”，相關結果比比皆是；聯系一些私人診所、保健品店、海外中介……自稱能“做干細胞”的多如牛毛；療效從抗衰、美容、壯陽，到控糖、復能、抗癌，神通廣大、包治百病。
這些市面上價格動輒“9.8萬元一針”乃至開價幾十上百萬的“干細胞治療”靠譜嗎？《經濟參考報》記者了解到，干細胞醫療在我國并沒有被批準上市，只有數量很少的醫療機構和科研院所獲國家備案開展研究。市面上收費“干細胞治療”，嚴格意義上均屬非法。
《經濟參考報》記者深入調查發現，不法“干細胞治療”很多通過“忽悠式營銷”，肆意夸大療效，刻意隱瞞風險，騙取患者特別是老年人錢財；有“地下實驗室”，其療法就是從患者自身提取細胞或組織，然后再回輸患者體內……從“精英人士”到尋常百姓，掉進虛假“干細胞治療”陷阱的人很多。一些專家呼吁，當前“干細胞黑市”亂象叢生，“療效炒作”嚴重誤導公眾。要讓“干細胞治療”不因為“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”，亟待“重構”監管機制，改變“守規矩的管得‘死’、不守規矩的管得‘虛’”的現狀。
記者探訪一個干細胞治療研究實驗室。記者陳振海攝
“干細胞治療”我國迄今無項目獲批應用
醫界專家介紹，干細胞存在于每個人的體內，每個人從受精卵時期開始，就由干細胞不斷地自我復制、分化，進而成長為人。理論上，任何組織器官損傷都可以通過干細胞修復。
中國科學院大學附屬腫瘤醫院血液科主任譚亞敏介紹，干細胞治療包括一個廣義范疇，造血干細胞移植、間充質干細胞輸注術等都屬于干細胞療法。干細胞治療在血液系統疾病領域運用趨于成熟，此外，在自身免疫系統疾病及部分實體腫瘤等其他系統疾病中，也有使用干細胞療法的研究。
記者從多個醫療機構了解到，自新冠肺炎（COVID-19）疫情發生以來，我國在抗疫一線開展了干細胞治療重型、危重型新冠肺炎的臨床應用研究，在運用間充質干細胞（MSC）治療新冠肺炎特別是修復患者肺損傷等方面，取得了一定臨床療效，相關成果令中國科學家備受鼓舞。
在一個中型干細胞治療研究中心，記者經過嚴格消殺程序，獲準穿上防護服進入一個與外界嚴密隔離的實驗室。醫學專家向記者展示了保存干細胞的液氮裝置，演示了觀察造血干細胞培養的相關操作。實驗室負責人說，干細胞研究技術門檻很高，實驗室基礎設施投入動輒幾千萬，還需要很多專業人才配備，管理也要極為嚴格規范。
同濟大學附屬東方醫院院長、干細胞轉化醫學產業基地主任劉中民教授告訴記者，目前美國在ClinicalTrials（臨床試驗數據庫）注冊干細胞臨床試驗3400多項，是全球開展干細胞臨床試驗最多的國家；歐洲在ClinicalTrials注冊干細胞臨床試驗1500多項，居其次；我國在ClinicalTrials注冊干細胞臨床試驗467項，可能還有一些干細胞研究沒有注冊，但全國迄今沒有一款干細胞產品或干細胞療法獲批正式應用。
據了解，目前我國對于“干細胞治療”研究和試驗性臨床應用，均采取極為審慎的態度。國內獲得國家備案的機構，只有120多個，其中有項目的只有100多個。這些機構開展的干細胞臨床應用研究，對治療對象均實行免費（治療前各類檢測費用除外）。只有極少數地方，地方性政策允許收取一點成本費用。
“黑應用”泛濫背后有暴利驅動“推手”
但令人奇怪的是，在線上、線下，“干細胞治療”似乎已經進入了人們的生活，變得和打羊胎素、用玻尿酸一般司空見慣。通過一些搜索引擎輸入“干細胞治療”，數以萬計的搜索結果在電腦和手機上刷屏。走訪一些民間醫療機構，干細胞美容、干細胞修復、干細胞整形、干細胞康養……打著“干細胞治療”旗號的機構比比皆是。
譚亞敏告訴記者，現在，社會上出現了一些命名為“干細胞治療”的保健方法，以恢復年輕狀態、延年益壽等作為宣傳，事實上，目前我國并沒有批準任何用于保健功能的干細胞產品。
——虛假宣傳“干細胞療法”，欺騙老年人。記者調查發現，社會在進步，人們對健康的關注與需求日益增長，隨之也出現了一些關于干細胞及免疫細胞治療的虛假保健宣傳。近年來，湖南、江蘇等地查處過多起針對老年人的“干細胞治療”騙局。
近期，湖南岳陽市市場監管部門查處了一個以“干細胞療法”為噱頭欺騙多名老年人錢財的案子。有群眾舉報，岳陽樓區一家保健品店違法向老人推銷“干細胞療法”，執法人員調查發現，該店經營范圍不具備“干細胞療法”的任何經營資質，但是為了牟利卻向老年人推薦免費進行“干細胞療法”的試驗體驗行為。
據辦案人員介紹，經調查，2020年12月2日，涉事保健品店負責人趙某某組織岳陽15位老人以游玩、體檢等名義參觀位于長沙的湖南泰和未來公司。其中受騙人蘇奶奶和丈夫聽了“工作人員”的宣傳介紹，同意進行“干細胞”受試和唾液等方面的體檢，并認繳83600元費用，“經過這次試驗我覺得身體沒有任何好轉，后來覺得受騙了，就打了12345熱線求助，請岳陽樓區東茅嶺市場監管所的工作人員幫忙調查。”
執法人員介紹，目前該案已經立案調查，下一步市場監管部門將聯合衛健、公安部門聯合查處。執法人員還在走訪調查其他受騙老人的情況。
一位執法人員告訴記者，由于干細胞治療臨床應用至今未獲得國家相關部門批準，而且存在法律盲區，一些公司和個人往往進行“夾帶推銷”，就是把“干細胞治療”宣傳放在保健品推銷類別里，主要瞄準老年人群體。
——黑實驗室里的“干細胞治療”往往暗藏風險。業內人士指出，一些中介會聯系一些醫療實驗室進行相關操作，而所謂的“干細胞治療”，存在著很大風險。
譚亞敏等告訴記者，干細胞及免疫細胞屬于血制品，這些產品途徑來歷不明，輸注后存在獲得性疾病和免疫排斥反應的風險。
一位知情人士透露，干細胞治療行業還存在較為嚴重的質控問題，現在一些機構在開展這個項目的時候普遍是與一些公司合作，而這類公司進行癌癥免疫治療既沒有準入標準，也缺乏衛生行政主管部門的有效監管。
“早些年LAK細胞（淋巴因子激活的殺傷細胞）免疫治療盛行的年代，免疫治療就是抽點血、加點細胞因子就回輸體內，這是非常不規范的。現在一些黑實驗室開展這項技術，難免有這樣的情況出現。”一位深諳行業“潛規則”的人士告訴記者。
——求長壽、愛虛榮、保權力、搞攀比，盲目追求干細胞治療成風。記者在浙江、湖南了解到，一些生意人形成了攀比有無打干細胞的風氣，彼此間還會相互傳遞信息，推薦打干細胞“靠譜”、療效顯著的地方，甚至結伴在一些非法機構或者到港澳、國外注射干細胞，彼此交流時也會“比拼”，上個月打了多少萬的干細胞，以此宣揚自己的經濟實力。
企業老板唯利是圖“悶頭干”，非法診所鋌而走險“偷著干”，美容機構信口雌黃“忽悠干”，患者群眾不明就里“花錢干”……一位臨床醫生告訴記者，還有一些“達官貴人”前來咨詢干細胞療法提升免疫力，在被正規醫療機構拒絕后，還有人熱衷于通過非正常渠道注射干細胞，希望更加年輕有活力，以保證自己對權力和財富的掌控。
“還有些女士為了求美容和青春永駐進行干細胞治療，這種想法有些幼稚。”譚亞敏特別提醒，現階段我國沒有批準免疫細胞產品用于健康人群。健康人不要迷戀干細胞治療，如果盲目進行干細胞治療，可能打亂正常人群生理穩態，導致免疫功能紊亂。
“細胞療法克癌”小心是貽誤治療的“噱頭”
湖南一位腫瘤科醫生告訴記者：“有的腫瘤患者子女出于盡孝的觀念，幫其尋求干細胞治療的途徑，近年來前來咨詢癌癥免疫療法的患者及家屬激增。”
記者調研發現，在網絡上搜索“癌癥免疫療法”，有高達4200多萬條相關信息，各類癌癥免疫治療的廣告，更是通過各種渠道進入腫瘤患者及家屬的視野。
北京協和醫學院基礎學院生理學系教授張宏冰告訴記者，目前臨床上所用的免疫療法有細胞療法和體液療法，如嵌合抗原受體T（CAR-T）細胞免疫療法和免疫檢查點抑制劑，通過激活自身免疫系統，殺死癌細胞。
譚亞敏說，免疫療法是醫療領域里的熱點研究方向，例如CAR-T細胞療法在血液腫瘤里取得了突破性的療效。在我國，免疫細胞療法仍屬于臨床研究項目，患者參與的臨床研究需要經過嚴格的倫理審批和知情同意，并且為免費使用。
記者調查了解到，癌癥免疫治療在20世紀80年代就開始慢慢熱起來，中間冷了一段時間，現在又火起來了。免疫療法普遍費用較高。
一位業內人士說，現在不僅三甲醫院，連二級醫院甚至縣級醫院都在做癌癥免疫療法，不少是出于賺錢的考慮。一些地下實驗室推出的免疫療法一個療程需要3萬元左右，有時需要三四個療程，動輒十多萬元。
一些腫瘤患者告訴記者，他們覺得免疫療法可以提升免疫力，甚至可以治愈癌癥。湖南一位腫瘤科醫生介紹，一些癌癥病人主動要求醫生為自己進行治療，但這種療法的有效率還待臨床研究論證，就現有的臨床資料來看僅對部分患者有效。
“目前臨床結果表明其效果不一定比化療、放療、靶向治療要好。部分人迷信了所謂干細胞治療，真正有病的時候不愿去正規醫院治療，貽誤治療時機。”張宏冰認為，癌癥免疫療法可以作為癌癥綜合治療和個性化治療的一種補充手段，提高緩解甚至治愈癌癥的可能性。
張宏冰教授提醒，實施癌癥免疫療法后，患者可能出現不同程度的副作用，嚴重的不良反應可能危及生命，亟待引起警惕。
